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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人有时候总会干出些莫名其妙的事儿,没处说理,也不讲规矩。

        厌酌倚在太妃榻上,有些感慨。他手里捏串玉珠把玩,心中升起一股玩味的荒谬。

        厌酌生得一副过艳皮囊,雪肌墨发,仔细难辨雌雄,双睫密集地如扇也似,此时正白雀垂翅般落下。他位高权重,也不吝啬铺张,整个屋内被白色兽皮毯垫得无一丝缝隙,绒如堆雪。厌酌没穿鞋,削骨般一双足没在绒絮里,脚边更远些地方,正跪着一个垂着头的男人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生得极俊,一身十足野蛮的蜜色肌肤,宽肩窄腰,眉眼深邃得像潭幽泉。他端端正正地跪着,脊背微弯,低着头,让他下颌嘴唇看不真切,唯见那鼻梁笔挺如峭崖。

        镇北大将军,银狼骑,秦家二子,秦晗。这是个让很多人听了叹息的名字。

        秦将军是东守秦家秦老爷年少风流时的意外,生母是个欢场里的哥儿,便是比妓女还要再低贱些的玩意。那哥儿在秦晗五岁时,年色衰退,走投无路,领着他找上秦府求个活路。秦老爷本是想翻脸不认的,多亏秦府主母秦老太太犯了老人家疼惜子孙的毛病,到底让人进了家门,当个庶子随便给口饭吃。秦晗以双性之身在秦家过了十年遭人白眼的日子,一声不吭从了军,单枪匹马地在军中打出了名堂。镇北疆十载,成一段传奇佳话。偏生英雄命薄,躲不过祖宗债拖累。秦家老爷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蠢货,三个月前竟敢跟着吞了豹子胆的二王爷搞起了谋反,好死不死还搞砸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当今圣上手段可谓令人胆寒,这场谋反别说声势大雨点小,便是如新雪沉泥,半点波澜都没掀起,就被雷厉风行地镇压了。索性结局倒也没横尸千里,全念在皇帝喜欢同情弱智的坏毛病,蹦哒得最高的几个人头落地了,其他九族等不过发配或去籍。其中就属秦晗最尴尬,虽为近亲,却与秦家关系淡泊得很,罚重了颇不近人情,罚轻了又不好交代。秦晗若是缩着不出声,多少能从轻发落的,偏偏人家求到了圣上面前,想替秦家老太太担罪。

        皇帝是个懒人,喜欢搞一刀切政策。他和厌酌提起这件事时眉目间都是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,“朕发落得还不够轻?该是磕头谢恩都嫌少了,还要把反贼之母供起来养不成?”

        厌酌在听到秦晗这个名字时便不动声色垂了眼,这会儿他懒洋洋笑开了,拎了酒盏一口口慢慢抿着,牛头不对马嘴道,“他是第一个当将军的双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皇帝推盏的手顿住,瞥了他一眼,笑了,那笑宠爱又恶毒,“你也是个不贴心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九五至尊把手里的酒盏往桌上随意一丢,摆了摆手,在锒铛一片响中站了起来,“半字不肯求,偏要我主动给你才开心?也罢,他若想替那老太婆抗罪,就送来你这当个枕边伺候的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——秦将军的命数就这样,在几句话里,完全不由他意志地跌落到深渊里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厌酌没说话,任由地上人跪了许久。他颇有趣地上下打量男人,眼神分不清是轻蔑还是狎昵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脸上没一丝表情,像一尊雕像似的一动不动,沉默地任人打量。他眉眼极黑,又垂着头,一双眼遮蔽在阴影中,里头半点光亮也无,如同死物。他虽跪得笔挺又端庄,但到底太过安静了,偏生透出一股子灰败和了无生趣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厌酌显然也看出了这份绝望,他眯着眼琢磨了一会,居然有些不痛快起来:这人做出一副等死的样子来给谁看?要是有不满早该自尽了,跪都跪在我屋子里了,还一副我欺负他的样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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